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肖夏 重庆报道
“过去讲公司要以利润最大化为中心，这些年国际上管理的学问（强调）要重视ESG。”
(资料图片)
在前不久的贵州茅台（600519.SH）2022年度股东大会上，贵州茅台董事长丁雄军多次提到了ESG。在贵州茅台的2022年工作亮点回顾中，ESG报告的首次发布也跻身其中。
ESG是Environmental、Social和Governance的简称，关注企业在环境保护、社会责任和公司治理领域的绩效，便于投资者从企业在可持续性发展、履行社会责任等方面的贡献来评估其长期发展前景，被视为企业的“第二张财报”。
酒业的发展高度依赖自然资源，同时产品直面消费者，因此ESG相关信息的披露尤其必要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梳理后注意到，41家酒业上市公司中，只有21家发布了2022年ESG报告，披露率刚过半，另有9家发布了企业社会责任报告（CSR报告），此外还有11家上市酒企并未发布ESG报告或CSR报告，对于ESG信披的重要性仍然缺乏认知。
由于各交易所要求不同、国内ESG信披刚起步，各家上市酒企的ESG报告披露力度差别较大。21份酒企ESG报告中，信披较为详细的报告来自港股酒企华润啤酒（00291.HK）、百威亚太（01876.HK）和外资背景的A股酒企水井坊（600779.SH）。国资背景酒企中，五粮液（000858.SZ）、青岛啤酒（6000600.SH）的ESG报告披露相对较为完善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咨询多位参与过企业ESG报告项目的相关人士后了解到，国内上市酒企ESG报告的问题，主要集中在“缺乏对实质性议题的识别及重要性排序”、“ESG与企业行动的融合不足”、“ESG绩效缺少量化数据”等方面。
“在关键议题绩效指标的有效性、可信度和长期行动规划与举措方面，仍有较大提升空间。”商道纵横零碳倡议项目首席顾问曹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。
在国际资本市场，ESG信息披露已经成为上市公司的“规定动作”，并且直接影响着资金的走向。
全球最大指数编制公司MSCI的指数被全球投资机构广泛采用，跟踪其指数的资金在十几万亿美元规模。MSCI2019年公布了全球2800多家企业的ESG评级，并在2021年公布了238家A股上市公司的ESG评级。对于上市企业来说，ESG评价的高低会关联到其在MSCI指数中的排名，进而对投资者尤其是国际机构投资者的持仓产生影响。
在国内，以互联网公司为代表的大型企业也非常重视ESG信息披露，国内有大厂用上百人规模的团队专职做ESG相关工作。2022年开始，上交所、深交所陆续更新了多项ESG相关信息的披露要求，A股上市公司终于跟上了国际趋势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统计了41家A股或港股的白酒、啤酒、红酒、预制酒或酒类渠道上市公司，发现有21家发布了2022年ESG报告，披露率约55%，包括中国市场前五家白酒上市公司和五大啤酒上市公司。
由于面临港交所的披露要求且面向国际投资者，港股上市酒企的ESG信披普遍更详细，且披露周期相对更久。华润啤酒从2017年开始披露ESG报告，2022年度ESG报告长达176页。百威亚太从2020年上市次年就开始披露ESG报告，2022年度ESG报告有153页。今年4月刚上市的珍酒李渡（06979.HK），在上市后第二天就披露了首份ESG报告。
（根据上市酒企ESG报告、CSR报告发布情况统计，21世纪经济报道肖夏制图）
A股上市酒企中，三分之二是今年才开始披露ESG报告，包括洋河股份（002304.SZ）、重庆啤酒（600132.SH）、张裕A（000869.SZ）等老牌上市酒企。
不过当中很多酒企都有连续多年的CSR报告披露历史。在今年升级为ESG报告之前，五粮液已经连续14年发布CSR报告，其从2018年的CSR报告开始就逐步向ESG报告靠拢，今年发布的2022年度ESG报告长达131页。
泸州老窖（000568.SZ）今年已经是连续第16年发布社会责任报告，其2022年CSR报告的内容结构、信披力度与很多企业的ESG报告已经没有区别。
但也有一些上市企业对ESG信息披露的重要性依然缺乏认知。
连续13年发布CSR报告的珠江啤酒（002461.SZ），今年首次升级为ESG报告，但报告只有27页，更接近于传统的CSR报告，缺少ESG关键绩效、实质性议题识别和排序，缺少量化信息。
迎驾贡酒（603198.SH）、伊力特（600197.SH）、惠泉啤酒（600573.SH）、会稽山（601579.SH）、古越龙山（600059.SH）等9家上市酒企，今年依然是发布CSR报告。
这些CSR报告的信披力度普遍远不及ESG报告。会稽山、伊力特的CSR报告分别只有13、14页，惠泉啤酒的CSR报告更是只有8页。ESG报告涉及的实质性议题至少十几项，这样的篇幅远不足以说明企业如何应对相关议题。
很多时候，企业方也不能区分ESG报告和CSR报告到底有什么区别。多家企业就将报告命名为“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暨ESG报告”或者“企业社会责任报告暨可持续发展报告”。
商道纵横是国内ESG报告领域的知名咨询机构。商道纵横零碳倡议项目首席顾问曹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，目前的实际操作中，ESG报告和CSR报告并未做严格区分，CSR报告主要关注企业为解决社会和环境问题的努力，ESG 报告则更全面地关注企业的内部实践和决策，涵盖企业治理结构及其商业行为对环境和社会的影响。
此外还有口子窖（603589.SH）、金种子酒（600199.SH）、华致酒行（300755.SZ）、百润股份（002658.SZ）等11家酒企并未发布单独的ESG报告或CSR报告，仅在年报中披露ESG相关信息，将环境和社会责任相关内容作为年报的一部分。
不过这类披露往往笔墨较少。比如华致酒行的年报中，环境和社会责任章节仅有两页。
“目前很多国内企业的ESG报告，其实更像是一份包含了ESG信息的CSR报告。”前南周公益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郑硕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评价。
在他看来，除了目前国内ESG信息披露尚处于起步阶段的因素，也与监管方对信息披露缺少强制要求有关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查询上交所、深交所的ESG信息披露规定发现，除了排污信息、企业内部治理信息是“强制”或“应当”披露，对于碳减排等其他环保事项、社会责任事项的披露则是“自愿”或“鼓励”披露。
并非所有上市公司都被要求披露ESG报告。上交所要求上证公司治理板块样本公司、境内外同时上市公司、金融类公司、科创50指数成分公司、环保部门公布的重点排污单位应当每年披露ESG报告，深交所要求深证100样本公司单独发布CSR报告。港交所则要求港股上市企业必须披露ESG信息。
“国内企业的ESG信息披露，整体上和我们企业的发展水平还不匹配。”郑硕认为，“其实很多公司从企业经营角度已经发展得相当好，甚至不少企业是处于世界领先，但一些ESG披露要求不如中国的国家，他们的企业在ESG方面的投入反而更大。”
从报告的编制依据也能看出，当前各方对ESG信息披露标准还尚未形成共识。
除了交易所的信息披露指引，中国社科院的《中国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编写指南》和全球可持续发展标准委员会的GRI Standards，是大部分ESG报告、CSR报告编制的参考对象。
在此基础上，五粮液、洋河股份、重庆啤酒等知名酒企的ESG报告还参考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（SDGs），今世缘（603369.SH）等部分A股酒企还参考了港交所的ESG信息披露指引，力求跟上境外市场的信息披露水平。
也有酒企反其道行之，选择行业或地方标准。迎驾贡酒今年首次发布CSR报告，参考的是《中国工业企业及工业协会社会责任指南》和《安徽省工业企业社会责任指南》。中国工业企业及工业协会的成员单位主要来自煤炭、钢铁、石油、金属、建材、电力、纺织等行业。
不过在监管披露要求下，近两年企业对ESG报告的需求还是水涨船高。
“以前CSR报告都是办公室或者PR部门负责，现在大部分ESG报告都选择给专门的ESG咨询机构去做。”一位熟悉国内企业ESG报告诉求的行业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透露。
一份好的ESG报告，到底应该着重披露哪些信息？
由于ESG评价体系起源于欧美，中国企业面对的突出问题有所区别。比如在企业内部治理章节，欧美企业普遍会披露性别平等、同工同酬的相关绩效，而很多国内企业不会选择披露。
还有些报告，从理解层面就出现了问题。
“一些企业将ESG报告理解为品宣报告、公关宣传报告，就讲成绩。”上海一位从事ESG相关工作的从业人士指出。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，多家酒企的ESG报告都在开头罗列了一长串奖项、荣誉，一家行业靠前的上市酒企还将“获得ESG相关奖项”列入了ESG项目招标的KPI。
更多时候，企业的办法是直接对标国内行业龙头。“不止一次遇到客户直接要求：同行业前三的ESG报告怎么写，我们的报告就怎么写。”前述参与ESG报告的行业人士回忆。
综合多位ESG行业人士的说法，识别和突出实质性议题、披露ESG关键绩效以及议题绩效指标的有效性、可信度和长期行动规划，应该在ESG报告中得到着重体现。
从21份酒企ESG报告来看，普遍都列出了政府、股东、员工、供应商、消费者、社区、大众等利益相关方关心的议题，但哪些是实质性议题、实质性议题中哪些是相对最重要的，在一些报告中看不出来。
贵州茅台今年连续第二年发布ESG报告，前不久被评为“中国ESG上市公司先锋100”榜单第30名。但在其2022年度ESG报告中，贵州茅台并未就列出的26项议题给出重要性排序。
“全是全，但不可能都是重点，报告不可能把这些议题面面俱到都说清楚。”前述上海ESG从业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指出。
比如“反腐”是ESG报告列出的26项实质性议题之一，报告仅在廉洁管理部分简述了贵州茅台在管理架构、制度规范、廉洁意识方面的办法，并无更详细的行动和绩效。
一位ESG从业者看过贵州茅台的ESG报告后表示，由于未能识别实质性议题，报告虽然对所列出的议题都做了一定披露，但缺乏优先级，可能导致企业的行动缺乏重点。
除了贵州茅台，山西汾酒（600809.SH）、古井贡酒（000596.SZ）、今世缘、张裕A（000869.SZ）、酒鬼酒（000799.SZ）的ESG报告中，同样缺少对实质性议题的重要性排序。此外，洋河股份ESG报告中的21项议题，按照对利益相关方、对经济环境社会的重要性对议题进行了排序，但看不出对洋河长期发展最重要的议题是哪些。
综合来看，“产品质量与安全”是酒企最为关心的议题，在多数酒企的ESG报告中重要性排序高居第一。
在ESG资深行业人士看来，白酒和啤酒企业应重视的实质性议题其实存在差异。
曹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，白酒等蒸馏酒通常是单一产地供应全部市场，品牌溢价更明显，因此产品质量与安全、原材料可追溯性、环境保护合规性、产地的生态农业和粮食供应地的乡村振兴等议题的重要性更高；啤酒属于快消品，采用分布式灌装流通，依靠销售规模和流通效率，因此包装材料和废弃物、产品碳足迹、水资源压力等环境类议题更为关键。
在议题绩效指标的有效性、可信度和长期行动规划方面，曹原认为，目前国内酒企还有很大提升空间。这也是MSCI对中国酒企的ESG整体评价偏低的原因之一。
（MSCI对知名酒企的ESG评价，受访对象曹原整理）
品牌等无形资产是很多酒企的核心资产，因此公司治理是非常重要的评价维度。但郑硕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，公司内部治理的信息披露是国内企业ESG报告的短板。
从MSCI对几家国内龙头酒企的评价来看，只有华润啤酒在公司治理方面处于领先水平，其他企业都低于平均。
一些ESG报告也缺乏议题评估过程的展现。百威亚太在ESG报告中，明确给出了其确定实质性议题的四个步骤：识别、参与、优先排序和展示，并列出了与利益相关方沟通、访谈的量化数据。而很多国内企业的ESG报告选择简述带过。
在披露ESG关键绩效方面，曹原认为，由于交易所有披露要求，国内企业近年的信息披露做得越来越好。21份酒企ESG报告，全部都披露了关键绩效。
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，由于国内对节能减排、碳中和、乡村振兴等议题的高度重视，且有往年CSR报告的持续披露经验，国内企业对环保、公益相关信息的披露相对较好。
“国外上市企业的披露重点放在企业内部治理上，国内企业普遍会留出较多篇幅展示如何履行社会责任。”郑硕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。
除了助力乡村振兴、践行社会公益等事项，酒企在履行社会责任方面还有倡导公众理性饮酒的任务。21世纪经济报道注意到，泸州老窖、华润啤酒、青岛啤酒、重庆啤酒、水井坊都在ESG报告中列出了宣传理性饮酒的具体举措。
在环境保护信息方面，除了前述必须披露的排放物总量数据，一些酒企还在ESG报告中披露了废弃物回收、节能减排的绩效。
泸州老窖就在ESG报告中披露，去年减少污水排放233.7万吨，节水206.2万吨、回收的包装材料723.8吨，蒸汽回收利用工程完成后未来每年约减少二氧化碳排放2000余吨。
五粮液2021年提出创建“零碳酒企”，并将“长江流域源头保护”作为其一项专题工程。其在ESG报告中提到，在推进煤改气工程后，每年能减少约4万吨标煤使用量；在完善能源管理体系后，去年天然气、柴油、电力消耗同比分别下滑5%、20%和6%左右；推进洗瓶水、冷却水回收利用和供水系统升级改造项目后，循环水/再生水量超过131万吨，全年节约水超过25万吨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一些酒企还在ESG报告中披露了长期ESG目标，供外界监督。
重庆啤酒去年提出了“零碳足迹”、“零农业足迹”、“零包装浪费”、“零水浪费”等多项目标，具体包括到2030年所有酒厂要实现零碳排放，100%包装可回收、可再利用、可再生，到2040年100%原材料从可再生农业和可持续资源中采购，高水风险地区啤酒厂实现100%水回馈等。
水井坊也提出了2035可持续发展目标，共设置26个细分目标，包括包装空隙率控制在20%以内、到2030年用水效率比2020年提升30%等。
如何判断这些绩效和目标是否实现，需要引入第三方评价标准。和上市公司财报需要审计不同，目前企业的ESG报告并未强制要求由第三方审计。
一些酒企已经意识到了ESG信息披露真实、客观的重要性。比如水井坊聘请了第三方对其ESG报告进行了独立验证，判断是否符合GRI Standards的要求。百威亚太聘请了毕马威对其ESG报告提到的具体绩效数据进行核证。